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☆、56.盈盈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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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種阿拉伯人的算數方法, 是他的老師、盈盈的外祖父、前戶部尚書薛計相的方法。

盈盈會, 他也會。但是並不排除其他人也會。可是那張紙上的字體, 跟盈盈的字體一模一樣。

這個女孩子,她跟盈盈同名同姓, 會阿拉伯算數方法,她身上到底還掩藏著什麽秘密……

他心裏隱隱有個猜測, 又覺得不可思議。

沈鶴齡去了藏書樓, 翻找今年女學的入學考卷。

薛錦棠考的術數計量、吟詩作對這兩科,他一一翻找,看到了薛錦棠名字的卷子,就抽出來。

對畫吟詩, 薛錦棠作了一首詩:十裏荷花帶月看, 花和月色一般般。只應舞徹霓裳曲, 宮女三千下廣寒。

這是他做的詩, 他給盈盈做的詩。就提在盈盈畫的月夜風荷圖上, 紀瑯也在上面提了詩, 他們兩個都想要那幅畫,他跟紀瑯打賭贏了紀瑯。那幅畫就放在他京城的書房裏, 他一直小心翼翼地珍藏。

這首詩, 只有他、紀瑯、盈盈, 他們三個人知道。薛錦棠又怎麽會知道,除非, 她就是盈盈。

沈鶴齡已經有了七八分的相信, 又不敢相信地跑到徐櫻那裏要了薛錦棠畫的畫。

嫻熟的畫技, 他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畫風。薛錦棠就是盈盈。

沈鶴齡心中翻江倒海一般,他迫切想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事,盈盈怎麽會變成薛錦棠,怎麽會到北地來。

他將屬於薛錦棠的這些東西都拿走,放回到自己房間。

小廝見他白著臉進來,又步履慌亂地走了,被他失魂落魄地樣子嚇到了,三步並作兩步跑出去攔住了他:“少爺,你要去哪裏?”

沈鶴齡腳步不停,用手將他撥開:“不用擔心,我沒事。”

他臉孔雪白,聲音緊繃,腳步很急,哪裏像沒事的樣子。小廝攔又攔不住,就跟著他一起朝外走:“您要去哪裏,我幫你叫馬車。”少爺這個樣子,實在不能騎馬。

沈鶴齡點頭說好,兩人上了馬車一路徑直朝薛家去。馬車到了薛家門口,沈鶴齡卻不下馬車。

這一路過來,他也平靜了很多。他不能闖到薛家去。

“罷了。”沈鶴齡道:“我們回去吧。”

這兩天休息一下,兩天之後,她就到女學了。有什麽話,都等兩天後再說。

……

薛家祠堂大開,因為西府大老爺薛文舉回來了。

這可是驚動整個薛家的大事。

大老爺長得好,雖然是姨娘生的,卻記名在老太太名下,對外都說是嫡子。

十五年前,大老爺鄉試中舉,名次靠前,那可是薛家第一位舉人。只可惜,他中舉沒多久出去游玩墜落山崖死了。

他膝下只有一個女兒還是庶出的,薛老太爺就把希望寄托在有孕的大太太身上,幾個月後,大太太產下一女,撒手人寰。

西府絕了後,薛老太爺一直在其他房物色人選過繼,本來都定好了人,上個月卻突然反悔,絕口不提了。

當時人人納悶,現在才知道,原來是大老爺要回來了。

他不僅回來了,還帶了嬌妻幼子一起回來。

薛文舉很幸運,那天跌落山崖,命不該絕,碰上了去浙江任知縣的宋英一行人。宋大人救了他一命,可惜薛文舉摔了頭,失去了記憶。

宋大人帶著他去任上,替他在浙江安排了戶籍。薛文舉俊美出眾,談吐得體,宋大人愛他的才華,宋二小姐愛他的容貌,宋夫人愛他無父無母,三人合計之後,就招了薛文舉入贅。

薛文舉成家之後,便想著立業,在宋家的支持下,從秀才開始考起,一路成為舉人、進士,三年前被授予廬州府廬江縣的縣令,正七品的官。

今年年初,薛文舉三年任滿回京述職,在京城蹉跎奔走了大半年,才被授予北平府懷柔縣縣令一職。

一個月前,薛文舉到了懷柔縣,見當地人物風貌格外眼熟,漸漸地竟然想起了自己的身份。先寫信給薛老太爺,請他去懷柔縣見了面,又隔了一個月,才回到薛家。

鄭太太抹著眼淚說:“你母親十月懷胎生下你,臨死前還心心念念記掛著他。他倒好,如今嬌妻愛子升官發財,將你母親忘了個一幹二凈。昨天見面,我說讓宋氏給你母親的牌位磕頭行禮,你爹護著不讓。晚上,那宋氏就過來了,讓我今天搬出去,給她的女兒騰院子。”

宋氏態度囂張,咄咄逼人,鄭太太自然不怕。她本來就不是薛家的人,要不是為了照顧薛錦棠,薛家請她她也不一定會來呢。

“只是苦了你。”鄭太太握著薛錦棠的手,很是舍不得:“蠍子的尾巴,後娘的心。你跟沈家退了親,又生了這麽個模樣,她恐怕會拿捏你的親事。”

薛錦棠也舍不得鄭太太。她不想鄭太太擔心,就笑著說:“我的身子現在已經好了,舅母搬出去其實也挺好的,我放假了,直接回鄭家,不到薛家來。”

鄭太太眼睛一亮:“真的嗎?”

“當然是真的。我什麽時候騙過舅母?”薛錦棠說了很多安慰的話,哄得鄭太太眉開眼笑,覺得搬出去很好,能時常跟薛錦棠見面,還不用處處受薛家人的眼色。

薛錦棠替她把東西放到馬車上,吩咐榮姑、杏枝好生把鄭太太送走,她自己轉回內宅,去見宋氏。

中午吃飯前,薛老太太就派了人來,讓她今天去拜見新母親。眼看著已經到傍晚,是到了請安的時候了。

她一路來到宋氏跟大老爺住的院子,人才到門口就感覺到有些不對勁。這院子裏的丫鬟都很面生,想來是大老爺跟宋氏帶回來的人,沒什麽好奇怪的。奇怪的是她們看她的眼神,探究中又帶著驚奇,還有幾分不可思議。

一個婆子走過來,她給薛錦棠行了禮,自稱叫王嬤嬤,先是呵斥了丫鬟幾句,眼睛在薛錦棠身上轉了一圈,就笑著說:“四小姐真是漂亮,嬤嬤活了這麽些年,還從未見過這麽標致的小姐。怪不得老爺特意跟夫人說,讓夫人無論如何也要見見您。您請跟我來,夫人等了您半天了。”

薛錦棠哂然一笑,宋氏進門,不向母親行禮她能理解,畢竟宋氏當初嫁給大老爺的時候並不知道大老爺家中已經有妻子。宋氏是官宦小姐,自認為是大老爺的原配,這個可以說得過去。

可是她第一天就攆了舅母走,這樣的人會特意等她半天?

簡直是天大的笑話。

薛錦棠不動聲色,跟著王嬤嬤進門。宋氏三十出頭,身穿象征著正室的大紅遍地金對襟羅衫,梳著彎月髻,頭戴金鑲翠挑簪,打扮得端莊雍容。

薛錦棠進門給她行禮,宋氏的視線一直緊緊盯著她。

“快起來吧。”宋氏聲音平常:“到母親身邊坐。”

母親……

薛錦棠應了一聲是,坐到宋氏下首。宋氏竟然走到薛錦棠旁邊,跟她緊挨著坐了,拉著她的手,盯著她的臉,看個不止。好像她臉上有花一樣。

薛錦棠心裏毛毛的,這些人怎麽回事,一個個都盯著她瞧。

宋氏察覺了她的情緒,笑著松開了手:“我聽大老爺說你長得好,跟大老爺十分相像,本來有些不信。畢竟大老爺是男子,你是女子,就算是像,頂多五六分罷了。沒想到竟然這麽像,簡直像是一個模子印出來的。”

“母親有些大驚小怪了,嚇著你了吧。實在是對不住。”

她聲音輕輕柔柔帶著掩不住的喜悅,好像還有幾分放松的意味在裏頭,薛錦棠擡起頭來看她,對著她微微搖頭,笑著說:“夫人太客氣了。”

宋氏自稱母親,薛錦棠叫她夫人,其實是拉開距離的意思,宋氏不以為意,依然笑容滿面。她長著容長臉,白皮膚,狹長的單眼皮,這樣笑起來,很有幾分嫵媚。

薛錦棠有些困惑。聽舅母的話,宋氏應該是個非常難纏的人才對,沒想到她竟然如此熱情好相處。

不過太熱情了,薛錦棠有些不習慣。

宋氏又笑著讓丫鬟給她端茶,先誇她長得好,又誇她又才學能考進女學,還說要把她當親生女兒疼。

正說著話,突然打門口跑進來一個兩三歲腳步蹣跚的小孩子。他扭著身子進來,仰著頭沖薛錦棠笑,兩只小手伸得長長的,要薛錦棠抱。

這孩子跟宋氏長得很像,白白的皮膚,狹長的單眼皮眼睛,見人就伸手,一點都不怕生,挺可愛的。

沒等他走到薛錦棠身邊,宋氏已經起身將他抱進了懷裏:“這是榮哥兒,你的小兄弟。”宋氏又指著薛錦棠,讓他叫姐姐。

榮哥兒笑嘻嘻,姐姐、姐姐地叫,一派天真活潑。

沒一會,大老爺薛文舉也回來了,宋氏抱著孩子迎到門口,薛文舉接了榮哥兒,逗弄了幾句。見薛錦棠也在,他楞了一下,欣慰地笑著說:“你要多朝這裏來,你母親是個好相處的人。你兄弟還小,有空幫你母親帶帶榮哥兒,相處久了,感情深厚,日後你出嫁,榮哥兒也是你的靠山。”

宋氏愛憐地摸了摸薛錦棠的頭,眼裏都是滿意:“我很喜歡錦棠,榮哥兒也喜歡這個姐姐。”

薛錦棠有些毛骨悚然的感覺。宋氏的親近、榮哥兒的笑容、大老爺的欣慰都很真實,他們也沒有必要偽裝,但是第一次見面就這麽親近,她總覺得怪怪的。

薛錦棠告辭走了,第二天上學前來辭別宋氏,見家裏很多地方都掛上了紅綢,好像是好辦喜事的樣子。

宋氏笑得溫婉親切:“你是十天回來一次嗎?”

“是。”

“那你五天後請假吧。”宋氏道:“你妹妹五天之後要出嫁了。她在懷柔備嫁,你父親今天就去接她過來。你們還沒見過面,沒好好相處呢,她就要嫁人了。”

宋氏嘆了一聲,有些傷感。

“男大當婚,女大當嫁,夫人也不要太傷心了。”薛錦棠說了幾句安慰的話,就去上學了。那個沒見面的妹妹,據說今年才十三,比她還小兩歲,現在就嫁人,不知道她要嫁什麽人。

薛錦棠坐了馬車去上學,才走沒多遠,馬車就停了。

“怎麽回事?”她坐著沒動,聲音裏有幾分緊張。不是她大驚小怪,而是去上學這一路上,但凡馬車停下來,準沒好事。

“小姐,有位公子攔住了我們的路。”

外面傳來沈鶴齡清冷的聲音:“薛小姐,在下有事請教,請薛小姐下車一敘。”

薛錦棠微微松氣,既然不是趙見深,那就沒什麽好怕的了。

她下了馬車,沈鶴齡身穿月白色杭綢直裰,身姿高挑,雙目清朗,嘴角掛著淡淡的笑。

薛錦棠怔了一下。她了解沈鶴齡,沈鶴齡在外人面前一向冷清,這樣笑是很少的。

“走吧。”沈鶴齡拿扇子擊了一下手掌:“去我的車上說。”

杏枝拉住薛錦棠的衣袖,輕輕搖了搖頭。她又看了沈鶴齡一眼,滿滿的都是警告與防備。

“沒事。”薛錦棠拍了拍她的手,跟在沈鶴齡身後,朝另外一輛馬車走去。

沈鶴齡撩了馬車的車簾,讓薛錦棠先上去,他吸了一口氣,平覆了自己的心情才坐上去。

他視線從薛錦棠臉上掃過,眼前的這個女孩子真是漂亮。如玉般的臉頰,精致的鼻梁,嫣紅的唇,姣好的下巴,修長的脖頸,沒有一處不美的。

她跟盈盈長得不像。有兩處卻十分類似,她們都有冰雪般晶瑩白皙的皮膚,明亮如星子、清澈如小溪的雙眸。

他該猜到的,他早該猜到的。

“盈盈。”沈鶴齡聲音有些發抖:“你還要瞞我到什麽時候?”

這一句盈盈,讓薛錦棠心頭酸軟。這世上叫她盈盈的人已經不多了。

母親與外祖父都不在了,只有阿鶴哥哥與紀瑯會叫她盈盈了。

再次聽到別人叫自己的小名,她的情緒也有些受不住。她很快就讓自己冷靜下來,嘆息道:“阿鶴哥哥。”

這就是他的盈盈,沈鶴齡一把抓住了她的手,兩只眼睛微微發紅地看著她:“盈盈,發生了什麽事,你不是在別院養病嗎?你怎麽會在北平府,怎麽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?”

他的聲音發抖,手也在發抖,眼睛裏都是疼惜。薛錦棠想起他們之前無憂無慮的時光,突然哽咽,兩行眼淚控制不住地掉下來。

這話該從何說起呢?

儒雅俊秀、疼愛她的父親竟然跟汝寧公主勾搭成奸,趁母親生產時買通穩婆,害母親一屍兩命。她得知父親要娶汝寧公主,心裏替母親不值,搬到了別院,直到汝寧公主與父親成親三個月後才第一次拜見她。也是那晚,汝寧公主派人拿刀奪了她的性命……

昔日她是外祖父的掌上明珠,母親與父親的心肝寶貝,紀瑯與沈鶴齡疼著、護著的小妹妹。短短一年,她先後失去外祖父、母親,又看到了父親的真面目,這讓她如何承受?

她一直忍著忍著,因為沒有人能替她分擔,現在見了沈鶴齡,她心裏的委屈與痛苦實在忍不住了。

她咬著唇不哭出聲,沈鶴齡心痛如絞:“不怕,不怕。”他伸手將她摟在懷裏,聲音壓抑地安慰她:“阿鶴哥哥在,你別怕,慢慢說,不怕啊。”

他一聲一聲的安慰,緊緊摟著她,薛錦棠終於忍不住,哭出聲來。

馬車停在郊外一片草坪上,車內的哭聲漸漸低了,響起少女沙啞的聲音。她將事情的經過跟沈鶴齡說了。

沈鶴齡臉色蒼白,眼神覆雜地看著她。

薛錦棠以為他不信,苦笑一聲:“要不是我親身經歷了,我無論如何也是不能相信的。你不信,也是正常的。”

沈鶴齡背在身後的手死死掐進了手心。

他不是不信,他是後悔、是自責。

汝寧公主不許盈盈出門,他再也沒見過她,他該想到她是出事了的。他想到她失去自由,想到她可能受苦,卻沒想到汝寧公主這麽心狠手辣。

師父將盈盈托付給她,他又做了什麽呢?

他沒能保護好她,再次見到她之後,也沒有第一時間認出來她。他不分青紅皂白,護著親生的妹妹,給她難堪,寒了她的心。眼睜睜看著她被人汙蔑作弊,還跟她退了親事。

盈盈以為他是個謙謙君子,不知道他母親與妹妹汙蔑他作弊的事,其實他知道的,他知道卻不告訴她,就為了能順利退親。

只差一點,他就可以正大光明地擁有她了。這世上還有比他更自作聰明的人嗎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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